上大學以后,因為我們是采礦系,學生大都來自農村,小說《平凡的世界》的農村背景,主人公孫少平后來在礦山工作,對我們來說也算是同行,幾次的生產實習讓我們對小說中的場景感同身受,很容易引起共鳴,閱讀《平凡的世界》成了我們的必修課,同學大都讀過《平凡的世界》,作為陜西人,我讀得尤其熟,我經常對室友說,他們說出小說中任意一句話,我能說出上下句,經他們測試,果不其然,就是在今天我寫這篇文章的時候仍然不需要查任何資料,完全憑自己的記憶去寫。我根據同學的特征與《平凡的世界》人物匹配,就容易得出他們的外號,這樣的外號往往響亮而持久。
小說中的孫玉亭,窮困潦倒,但他熱心政治喜好開會好出風頭,孟同學與他頗有幾分相似,所以他就成了“孫玉亭”,從這個外號也引申出好些外號,但萬變不離其蹤。一次我與劉同學在我們宿舍,孟同學回來了,劉同學問,開會了,我一聽便笑,孟同學一看,氣得大罵,摔門而去。
小說中對“半腦殼”田二的描寫是嘴角時常浮著一種不正常的微笑——這微笑看起來很神秘。他除過撿破爛,還愛湊到什么地方,說他那句"永恒的格言"——世事要變了!我發現李同學經常就有一種神秘邪媚的微笑,于是他成了“二哥”,以致于我們畢業十五年的聚會,他當時的發言是,他在宿舍不排行老二,不知道什么時候一夜之間就成了“二哥”。
樊同學干事有一股愣勁,于是成了小說中田二的兒子“憨牛”,其實我內心是很欣賞干事有股闖勁的人,這也是我所缺乏的。我給樊同學的畢業留念冊上的留言寫了一首藏頭詩,藏頭應該是憨牛可愛,也表達了我對他的欣賞。
我和宿舍的高同學經常用漫才的語言調侃,我說,“二哥”應說啥?他答,世事要變了!我問“憨牛”會說啥?他回答,爸。我大笑,他會大罵。
小說中的安鎖子,是主人公孫少平的師兄,一個粗壯粗俗的礦工,年齡大了,討不著老婆,所以經常嘴里罵罵咧咧的。師傅是因救他去世的,他在一次侮辱師母,被孫少平胖揍一頓,下班后他拿著酒到師傅的墳前,少平也在,他垂下了肉乎乎的腦袋。根據罵罵咧咧和肉乎乎兩個特征,我給趙同學與李同學都起名“安鎖子”,為了區別他們,分別叫“大安”、“小安”,“大安”是典型的北方人,“小安”是典型的南方人,他們住上下鋪,互相看不上,北方人言語爽利,經常嘲諷南方人,南方經濟發達,“小安”就回敬南方如何好,北方如何荒蠻。后來“大安”發火不愿意讓我們喊他這個外號了,但在學校,總得喊外號啊,于是退而求其次,可以喊他“老同志”,其實他喜好閑逛,好似小說中的到處游逛的王滿銀,我還給他起了“逛鬼”等外號備用。
小說中孫少平的女朋友田曉霞來到礦上,他們去爬山,回來晚了,安鎖子去拿手電給照路,少平給田曉霞介紹安鎖子是他師兄,田曉霞熱情的和他握手,他激動的在衣服上面擦擦手,跟摸著炭火一樣馬上就松開了。
我們采礦專業沒有女生,我們宿舍只有“孫玉亭”在大四的時候與外校的老鄉談過一段戀愛,別人只有青燈為伴,黑夜很長。我和高同學經常感慨,安鎖子也比我們強,至少他摸過田曉霞的手啊!
除去《平凡的世界》中的外號,還有各種類型的外號,我們宿舍的張同學,在開學不久學習近代史的時候,不知道怎么回事,他外號就成了“張子善”,于是有人喊“子兄”,有人喊“善弟”。張同學用現在的話說是文藝青年,有點多愁善感,他排行老四,于是我們又叫他“酸四”等更多的外號,他不屑與我們這些粗俗的家伙為伍,我與高同學經常商量,說老四的PH值又下降了,到了收拾他一頓的時候了。“酸四”在畢業前發感慨,說他的大學四年,是為別人喊他名字奮斗了四年。“酸四”的趣事也很多,前面提到的“憨牛”,普通話不標準,說“春”的時候是“村”, “酸四”在給他的畢業留言里面有春字,于是在下面給備注,是“春天的春”不是“村子的村”。我們有個唐同學,因為走路有點拉不開栓邁不步的樣子,我給他起外號“老夾”,“酸四”給“老夾”畢業留念冊上面的照片沒有貼好,留言中寫到注意把照片夾好,千萬別掉了。
高同學喜好與別人打賭,賭注往往是雞蛋或是二毛錢,于是他的外號成了“高二毛”。夏同學膚色黑,成了夏黑子,文藝點的叫“黑哥爾”。賈同學的上晚自習的時候到處瞎竄,我與高同學經常能碰到他亂竄,問他干什么,他說在找夏黑子,我們說你們不是一起來的嗎?他就啞然了,于是他成了“啞然”。“啞然”也是文藝青年,當時因為我在中央廣播電臺發表了一篇文章,引來了很多筆友,很多信件實在回復不過來,所以我推薦幾個“啞然”的同鄉女生與他聯系,后來打得火熱,不知道是不是結成正果,如果是,他得謝謝我這個月佬了。楊同學,諧音“羊球蛋”,于是成了他的外號,在今天也是諧音梗。還有腰身有點妖嬈的劉同學“翠花”,社會經驗豐富的解同學“老油”,個頭不高但身體健壯的閆同學“史泰龍”,衍變為“小史”或“阿龍”,經常好說別人有病的高同學也成了“有病”,還有說“完事了”,發音有點特點的高同學成了“完事了”。我與高同學經常調侃,說我們臥談會的內容哪像大學生啊,簡直就是一群流氓,大概是因為我發言更有趣些,我的外號是校長,后來他們報復我給他們起的外號,因我說話不利索,說是小說中的田五“鏈子嘴”。
那時的大學,尤其是我們采礦系的學生,生活遠沒有現在的大學豐富多彩,把同學與外號人物之間魔幻,帶給我們很多快樂。那時我們的青春歲月,不論窮富,學霸學渣,人人有外號,所以很懷念能互相喊外號的日子,我希望我和我的同學們,出走半生,歸來仍是少年,我們像當年一樣率性瀟灑,還能在一起喊出當年的外號。
我們這些像《平凡的世界》里面走出來的學生,在東北大學一大批知識淵博、治學嚴謹的老師的教育和影響下,在《紅樓夢》、《平凡的世界》、《穆斯林的葬禮》等文學的滋養下,東北大學愛國主義的傳統浸潤下,走向工作崗位以后,愛國誠信,敬業愛崗,大都成為技術骨干和行業精英。現在我與大學很多同學保持著密切的聯系,我們還能在一起談談生活,交流文學,但大學是我們的共同精神家園。
我畢業后在外地工作了,多年以來一直為生活奔波,其實剛畢業的時候我們的領導對我挺好,經常說所有學生中他最喜歡我,后來還通過他司機給我說,說我跟得不緊,否則早上去了,但我寧可不上去,也絕不站隊違背內心。
今年我畢業二十五年了,我一直很懷念母校東北大學,也想給母校寫點文字,但總沒有寫,老是覺得以自己拙劣之筆難以寫出母校的博大。我對母校有一種復雜的感覺,有時覺得母校離得很近,仿佛就在昨日,有時覺得很遠,覺得母校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。
東大讓我明白了世界之大,我之平常,極大的影響著我的人生觀、價值觀,我總是不能被那些煽情的眼淚感動,而真正讓我動情的是那些大家或是平常人默默無聞的付出。
張學良老校長給東北大學校友的詩中寫道:不怕死,不愛錢,丈夫絕不受人憐,頂天立地男兒漢,磊落光明度余年。他的卓越功勛和愛國風范,彪炳青史,也影響著東大學子。東大的畢業生,都有著“凡你所在,便是東大”的擔當,都很愛國、正直,踐行著母校“自強不息,知行合一”的校訓,我想,正是東大這種愛國嚴謹的培養,使東大學生愛國敬業,這種精神正是中華民族的脊梁。
現在我常想起母校,不知先生們的身體是否還好,不知又有多少新樓拔地而起,不知學校的櫻花樹長高了多少,不知多少學子走向母校,也不知學弟學妹們是否珍惜學校時光?